
□本报记者李宜鹏
他们是吃过大苦的一代人
用怎样的复数来称呼河南支边青年?一群?一批?显然不能形容五六万人这个庞大的群体。在新疆,在兵团,他们被称呼为屯垦戍边的第一代,本文就用一代人来特指1956年入疆的河南支边青年们吧。
郑州到石河子,距离3100多公里,如今乘飞机4个小时可以直达。然而当时没有飞机,铁路也刚刚修到甘肃省的武威市。
1956年,从郑州火车站陆续发出了46列专列,哐当哐当六七天时间,到达当年兰新铁路的终点武威、张掖站,然后乘汽车晃荡六七天,大约15天之后,来到当时一片荒凉的石河子、奎屯,将近2万人留在这里,其余的再继续十余天的行程,到天山南北的阿克苏、库尔勒、塔城等建设兵团所在地。
“他们是吃过大苦的一代人。”兵团第八师石河子总场豆丙昌老人的儿子豆全礼评价他的父辈。
1956年这批河南支边青年刚到兵团的时候,是真正意义上的垦荒。荒原上一无所有,好的有个地窝子,有的地方连地窝子都没有,“地上画条白线,连队干部说,这就是咱们的家。”81岁的豆丙昌回忆当年的情景,“夏天蚊子一抓一大把,晚上睡不好觉;冬天割芦苇,冰碴子直往鞋里钻,脚指甲都冻掉了好几个。”
80岁的李宏伟老人头上有一个明显的疤痕,是1958年修建兰新铁路被崩飞的石子砸伤留下的。1956年他与新野县40多名支边青年来到兵团,被分配到玛纳斯河水利处五团四连,第二年就参加了乌库公路的建设。晚年老人写了一篇《回忆战友》的文章,记述了这段历程,其中写道:“一天中午都在施工现场忙着,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在山上工作的人们都奔向那个方向,在我刚调出那个班的工地上,全班人还没有离开现场,装好炸药的葫芦炮突然提前爆炸。这次爆炸造成5人死亡,7人重伤。死伤的都是我同班的战友,还有一个我们一起从河南进新疆刚过16岁叫李广虎的小青年,也在这次事故中牺牲了。我赶到事故现场叫着战友们的名字高声痛哭……”
刚进疆时,河南支边青年都是20岁左右的青年人,环境的艰苦,还并不是最苦的,远离父母和亲人,思乡之苦也只有他们体会最深。遥远的距离,十几天的路程,使很多人在父母离世时也没能看上最后一眼。一首在兵团广为流传的歌谣真实反映了当时的情景——
谁言大漠不荒凉,地窝房,没门窗,一日三餐,玉米间高粱;一阵号声天未晓,寻火种,去烧荒。最难夜夜梦家乡,想爹娘,泪汪汪,遥向天山,默默祝安康。既是此身许塞外,宜红柳,似白杨。
他们是踏实能干的一代人
如今的兵团垦区,阡陌纵横,沃野万里;石河子、奎屯、北屯、图木舒克、铁门关等城市,高楼鳞次栉比,繁荣热闹。而这些地方,60年前还是戈壁荒漠、渺无人烟。
变化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屯垦战士们用勤劳和汗水换来的,河南籍屯垦战士在其中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11月28日上午,天空飘着雪花,马太生等三位七八十岁的老人站在芦苇丛生、冰封的莫索湾大渠边,讲述1957年12月修建大渠的往事。寒冬的荒原,最低气温可达零下40多摄氏度,上冻后,土地比石头还硬,一十字镐下去,冻土上只留下一条白印子。当时17岁的马太生琢磨出“挖空冻土,下层掏暖土”的方法,工效整体提高了十几倍。他带领的青年突击队超额完成365%的任务量,有人编成快板书《歌唱小罗成》在工地演唱。
兵团第八师石河子总场80多岁的徐贵老人来自宝丰县,回忆起往事非常自豪,当年在石河子总场的时候,3000亩玉米,他们一个班的河南人连轴转着抢收,一个班干了两个班的活儿。他在总场分管经营的时候,一年时间建起了7个养猪场,年出栏5万头,甘肃、陕西等地都从这里进货。
第七师有位叫闻守国的支边青年,退休之后,他还向师领导承诺,在有生之年,他要完成“三个一千”:改造1000亩中低产田,上缴籽棉1000万公斤,向国家上缴利润1000万元。
也许,河南支边青年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但积沙成丘,每一个河南人在漫长的支边岁月中,点点滴滴贡献着自己的智慧和努力,沙漠终成良田。石河子宣传部部长严萍说,现在的石河子,是宜居、宜业、宜游的城市,是大绿、大美的戈壁明珠,而这一切都和来自五湖四海的支边青年密不可分,河南支边青年更是功不可没。
他们是奉献的一代人
曾有人这样评价屯垦戍边的兵团战士,“你们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是在这里住下来,就是对祖国最大的贡献。”新疆建设兵团有58个边境农牧团场,肩负着保卫国家领土的重任。在奎屯,他们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163团的一个屯垦点,一对河南籍夫妇坚持每天在自己的屋顶上升起国旗,孩子上大学的城市他们从没有去过,最大的心愿是退休后去孩子上大学的城市看看。
与后来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不同,屯垦戍边的河南青年把家安在了大西北,绝大多数留在了新疆。如今,他们的第二代、第三代已经把新疆、把兵团当成了自己的家乡,一如既往地在父辈、祖辈创造奇迹的地方工作生活着。
10年前,《大河报》摄影记者张鸿飞曾作过一组1956年河南青年支边50周年的报道。这次,老张背着相机,想为10年前采访过的老人再拍一组照片。但最后他不无伤感地说,不少老人已经不在了。
在新疆建设兵团的团场,人们说,有一个特殊的编外连队,是安放灵魂的家园,那就是长眠在这里的屯垦战士们的墓园。“居民”来自全国各地,其中很多来自中原大地。在奎屯123团场,就有这样一个墓园,1986年,河南支边青年杨更晨自愿成为守墓人,1996年他去世后,他的儿子杨红旗又接过了他的班,继续看护着这里。
兵团屯垦戍边的人们奉献有多大?他们是——献了青春献终生,献了终生献子孙。
他们是热爱家乡的一代人
11月30日,在兵团第七师127团,78岁的李汉军等老人穿起戏服,有板有眼地表演起豫剧《花木兰》,演唱字正腔圆,表演有模有样。
石河子和奎屯,是1956年河南支边青年比较集中的地区,如今,这里有几十万河南人工作和生活,于是,家乡的文化在这里被传承、延续着。
这里有离河南3000多公里之遥的正规豫剧团——新疆建设兵团豫剧团和石河子豫剧团等,最多的时候,几乎每个团场都有自己的豫剧团。“唱上一曲豫剧是对家乡最好的怀念。”他们说。
在奎屯,第七师130团所在的三角地,当地的哈萨克族群众耳濡目染,大多也会唱上几句豫剧。哈萨克族小伙子毛里提汗唱豫剧在梨园春还得了名次。130团还有个“孟家班”,“班主”孟庆杰1956年支边进疆时,也把乡音和艺术带进了戈壁荒原。“孟家班”到基层演出时,如明星般受到群众的追捧。
支边的老人们对家乡充满了热爱和自豪。在支边60周年之际,石河子的老人们自费排练了一年,演出了现代豫剧《中原儿女60年》,他们希望有专业的团队,把他们的演出提升打磨,有一天能到家乡来演出。
在奎屯,孙礼坤老人还保留着喜欢吃面条的习惯,他回忆道:“60年前,我们戴着大红花出发支边,在村里,人们说‘去吧,孩子们,大队人民不会忘记你们的’,在遂平县城,人们说‘遂平人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他真诚地对记者说:“今天一定要到我家去,我请你们吃我做的糊涂面条。如今,家乡人来看我们了,我高兴啊!”
11月29日,在148团场参加座谈的十几位当年的支边青年,如今大多已是80高龄的老人,他们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有的还郑重地打上领带,老人们像战士一样站成一排,向我们挥手告别。雪在下,大地空旷寂寥,望着渐渐模糊的身影,记者不禁眼眶湿润——他们,是可亲可敬的河南人!③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