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强地活着”

- 被遗忘的非典受害者期望公开病历

作者：徐东还'Just holding on'

中国新年前最后一周，他去看望病友。

在从病房到门诊的路上，方渤谈到过去他多么喜欢过年。

突然，58岁的他停下了脚步，抽泣起来。

“现在我真不知道这个年怎么过，”他抽泣着，双手捂着脸。

“家里空无一人。”

到达门诊前，他镇定了一些。

“我必须坚强，”他说。“我要给其它病友做出榜样。”

这是一个晴朗却寒冷的星期二下午。几十位北京的非典幸存者都会赶往望京医院。骨关节科陈卫衡医生在这里为他们开设了免费门诊。陈凭借着他的医术和爱心赢得了这群病人的认可和尊敬。

方渤说，很多非典幸存者都会对生活失去信心，因为我们每天都离不开止痛药和安眠药。病程发展往往比治疗还快。

对癌症和瘫痪的恐惧时常笼罩着我们。有些人都有过轻生的念头。

我们现在是生活在被人们遗忘的边缘，活一天，赚一天，方渤说。

“听说香港报纸的一篇文章称，如果我们能活到2010年就是个奇迹，”他说。“但是现在，我们还活着。”

他停顿了一下，转过脸去，“顽强地活着。”

病情加重

方渤刚刚和朋友一起吃过午饭。他身着黑色中式上衣，头戴一顶深灰色鸭舌帽，口中散着淡淡的酒气。

“最近的天气忽冷忽热，”他坐在望京医院的病房里说。

“我全身都疼。没办法，只能住院。”

远处的爆竹声从阳台上半开的门传进来。但是，在这间三个床位的病房里，却少有节日的气氛。

从午后阳光照射的窗台边， 方取出一个电脑包。从里面，他拿出一个墨绿色、巴掌大小的残疾人证。

“2003年，当我痊愈出院，我以为我又是一个健康人了，”他说。

“我要重新开始，我认为今后的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他从上衣右下侧的口袋里取出一支烟，点上。

“但是，如今，我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一直在不停服药，而病却越治越多。”

他挪动身体，靠在床头的被子上，脸上露出疼痛的表情。

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在2002年11月至次年7月间，非典，即“严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在中国大陆夺去了约350人的生命，在全球感染了8千多人。

在病魔肆虐期间，方家有八口人被感染。他的妻子和大姨子没能存活下来。

方渤出院半年后，身体开始出现不适，随后被诊断为股骨头坏死。这种病在非典幸存者中很普遍。

造成这种疾病的最主要原因可能是在非典治疗期间，长时间大剂量使用激素。

“每一位搞呼吸的人都知道，非典本身没有后遗症，”山东潍坊哮喘医院院长温明春说。“而是由于大量使用了激素，导致骨质损伤，断裂。”

骨关节坏死是因为暂时或长期供血不足，使骨组织缺血，养分不足，导致坏死。从膝盖到股骨的这截骨头最容易出现问题。

方渤随后做了双侧股骨头植骨手术，从腰椎抽取骨髓，注入股骨头内。但是股骨头还是塌陷了。

在两年时间里，方渤两侧的股骨头都置换成钛合金的人工关节。

膝盖、肩关节疼痛也相继而来。2009年最后一天，他的右肩又做了手术，清除里面的碎渣。

“我不知道还能承受多久，”方说，又点了一支“白沙”牌香烟。

从摊开在床上的文件和报纸中，方渤翻出2009年12月医生的诊断，上面写着“重度抑郁，易激惹”。

方摘下帽子，前额露出两处深深的疤痕。这是他用碎酒瓶自残的结果。

方渤的邻床住着他的前女婿陈波。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翻看着报纸。虽然刚刚三十出头，但陈的头发全白了。自患上非典后遗症后，陈还经历了离婚的打击。

2006年，对北京100多位非典后遗症患者的调查显示，60%的家庭，婚姻出现了变故。原因主要是由于身体出现问题，导致离开工作岗位，失去主要经济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