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口小店理发的老汉，经常自夸以前在南京路的“白玫瑰”做过“首席”，当然手艺也确实了得，故而门庭若市，然而即使如此，每年都得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白板”。他对许多谨遵“正月里不剃头”这个规矩的老顾客，颇有微词：“一个个活动的‘乱草窝’，真有碍市容。”据他讲，所谓的“正月里剃头——死舅”的“习俗”纯粹是无稽之谈。

我请教过民俗学家，他们也认为，“正月里剃头——死舅”，本来是汉人对满清黑暗统治的一种反抗意念，人们仅仅以“死舅”的谐音隐指“思旧”而已。

我揣摩良久，可能以前确实有个当外甥的，在这个时候被刨成了“青皮浜瓜”，结果让棺材铺赚了一笔，而让舅妈独守空房呼天抢地了一番。非常偶然的个案一旦被渲染夸大，被看作普遍的规律，再在趋利避害的焖锅里慢慢煨，细细熬，“习俗”便能在社会上畅销了。

随便列举一些“习俗”。很久以前，某些原始部落都有这样的“习俗”——将掠夺来的妇女所产的第一批子女统统杀掉。为什么呢？以保持这些妇女的“专一性”，追求血统“纯洁”，追求得何等自私、残忍！ 比误解“习俗”恶劣多了。

现在，我看到过从“山上”下来的“人员”，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跨火盆”。烧木炭，最好是檀木或桃木、荔枝木、柳木，还得在盆内放上三钱红豆、三钱朱砂，必须用火柴点燃，不能使用引火木。大概坐牢是一种灾难，跨过火盆就跨过了灾难。可惜，“习俗”并没有带来好运，很多跨过火盆的后来又跨进了高墙。

几年前，在重庆市彭水县，一位新郎用一辆两轮手推车，推着身穿鲜红衣服、头戴鲜花的新娘在街上慢慢地前进。而新郎的身上挂着两张纸牌，身前的纸牌上赫然写着“强奸犯”三个大字。对于这样恶俗的闹婚行为，对于影响交通和公序良俗者，应该由哪个“有关部门”出面制止？

安徽凤阳在历史上，古有“帝王之乡”“明皇故里”之名，今有中国农村改革“大包干”发源地之誉，但是以前有个习俗很让那里的老百姓脸红——要饭。起先人们“以为被荒而逐食也，然年不荒亦来行乞如故”。

我读过《蚓庵琐语》才明白：明太祖的时候，曾经迁徙苏、松、沪、嘉、湖等地的富民十四万户，以之“充实”凤阳，“逃归者有禁”，因此好多人思乡心切，冒着危险，假托“行乞”而潜回，省墓探亲，于是习以成俗。原来，人家还都是有“背景”的，多少低声下气的乞丐都曾经有过地位显赫的祖先。不过，现在这个“要饭”的习俗，应该寿终正寝了吧？粗俗、落后的习俗的消失永远不会让人感到惋惜。

最看不惯的“习俗”是好多老人生前受冷遇、遭虐待，甚至被遗弃，但死后，子女却为之大办丧事。《三国演义》里有位名将叫郝昭，熟谙兵法，官拜镇西将军。他在《遗令戒子》中就对“厚葬”十分反感，有几句话始终在我耳边盘旋，其谓：“吾为将，知其不可为也。吾数发冢，取其木为攻战具，又知厚葬无益于死者也。”郝昭从挖人家的棺材，想到了“厚葬”的弊端。棺材板越厚，倒越有可能成为“攻战之具”，而先人的遗骨也越有可能“重见天日”。“厚葬”不如生前的厚养啊！

《诗经》里说要“美教化，移风俗”，要真正做到，说难也不难，最基本的一条——分清是非、善恶、美丑，千万莫要影响或耽误了人们及自己正常的生活。不盲从所谓的“习俗”，可能会减少一些痛苦。

文/茅家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