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周,华盛顿成了美欧之间外交穿梭的舞台,密集演绎着跨大西洋关系的现状。周一法国总统马克龙来访,周五德国总理默克尔来拜。他们共同的目的是要说服特朗普在钢铝关税、贸易平衡、伊核问题和防务费用等议题上做出欧盟期待的决策,劝说美国重归西方大家庭,加固传统的跨大西洋联盟关系,让这一关系继续给欧盟输送红利。他们共同的结果是没有结果,二人好话说尽,但还是空手而归,德国媒体富有哲学意味地形容默克尔和特朗普之间开展了一场不对称、不契合的“非关系”外交活动。他们共同面对的是更加不确定的欧美关系。
欧盟的精英们一直在拿自己想象中的美国总统模式来对待现实中的特朗普总统,硬逼着他和他领导的美国继续担当西方集团的领袖角色,对特朗普的“美国优先”一直听而不闻,这就难免一再“受伤”。情况似乎很明了:特朗普政府要求欧洲减逆差,提军费,给实利,简明扼要;欧洲则固执地往自己的想象中绕,既抱着“西方价值”一厢情愿,又对美欧现实利益之间的逆差视而不见。或许,应该改变的是欧盟自己。
他们首先该明白,“西方”在历史上作为老欧洲的符号,曾经是美国人民逃离和反抗的地方;作为有意识的“文化共同体”,也只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欧美少数精英在反思残酷战争过程中萌发的概念;作为“价值共同体”更是冷战中美欧对抗苏东的意识形态战争产物。历史展示出,直到二战前还曾远离“西方”的美国,是逐步被拉进“西方”大家庭,并在冷战中成为西方领袖的,而与那时“西方”相对的东方则是苏联和东欧国家。不难看出,欧盟近年格外强调的“西方”理念,与那一地区近现代史上的动乱相伴而生,承载着沉重的历史负担和灾难。无视历史的整体性,只是把“民主”“自由”等个别概念贴在“西方价值共同体”上,自我宣称这是完美无缺的体系,除此之外再无体系,否则就是“后西方”,就要防范、抵制、诋毁,这是对历史的曲解。特朗普似乎对此没有热情。不过,已有西方学者指出,鼓吹“西方价值共同体”实际上是要把世界推进新冷战格局,这倒是需要高度警惕的,“战争首先在头脑中爆发”。
欧盟应认识到,特朗普处理对欧关系的战略就是 “交易”,不要表述什么宏大的意义,这无关“自由”“民主”,对交易而言价值的根本问题是价格,就是你要把军费提高到GDP的2%以上,要削减1510亿美元的对美贸易顺差;“公平”就是对美国有利,不要给我加上沉重的“领导责任”,要我对你开恩照顾,那不符合交易规矩。特朗普时代,往日西方体系中美国是领导者、欧盟是被领导者的关系已经不复存在,欧洲不能再利用被领导者的优势,既可以在美国庇护下随意做自己的生意,享受安逸,又可时不时地向领导撒娇赚便宜的便利。在美国看来,当前欧洲,尤其是德国更不能在美俄之间脚踏两只船。对“老欧洲”美国早已没那么信任,小布什执政时就已表露的不信任和不满情绪,特朗普现今以直截了当的方式付诸了行动。
欧盟还应反思,真正的问题是自身制度在不断僵化。以民主为例:对内,“民主”从公民分享权力、多数人统治的理想,变成了以政党为代表的利益集团坦然分享利益的许可证。党派变换林立,社会日趋分裂,民众的不满被贴上“民粹主义”的标签受到建制力量的压抑;对外,“民主”已变成国际干涉主义的道义工具,近几年的实践证明,按照西方民主价值对西亚、北非的“民主改造”已造成持续的战乱和人道危机,也冲击了欧洲本身的安全;对美,在美国制裁压力面前,欧盟一些政客不是从长计议提升自身竞争力,减少对美依赖,而是企图祸水东引,费尽心思地渲染“民主危机论”,拉美国共同“捍卫民主”,把“民主”变成了向美国求情游说的工具。道德原则被里里外外地当作工具时,社会就丧失了理想活力,功利主义和机会主义泛滥,这是欧洲面临的巨大挑战。
欧美关系的两端,特朗普领导的美国正在发生着巨大变化,欧盟却依旧把自己关在构思出的“西方”里,希望昨日依旧,期待美国按照欧洲需要的模式作为,这样的关系势必失衡。欧洲曾为人类文明做出过卓越贡献,但也是当今不少国际争端或危机的参与者或制造者。欧洲大地曾是冷战时期意识形态对垒的战场,虽然冷战结束已近30年,但冷战的思维还在那里存在,近年来甚至有强劲复活的迹象,对世界而言这不是好的趋势。(作者是上海外国语大学学者)